8.07.2010

紫色大火燒出的屍首遍野-走訪六輕麥寮的魚塭與白宮

一場燒成紫色的火焰,燒起了人民12年的怒火,多年來外來廠商與政府視當地居民為草芥的哀傷,遺毒於土地上而居民只得到每個月每戶260元的水電補助(就在七月調整為293元),原先承諾35歲以下可以入廠工作,在營運上軌道後被調整為30歲的門檻。這些生命與工作被剝奪的威脅,都是這場人民怒火的燃料,而不像六輕大火「等原料燒完才有辦法自動熄滅」,他們的憤怒,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底層居民大反撲。

全文引用自破報:http://pots.tw/node/5788


文、圖/陳韋臻

相信多數人對於幾管煙囪的台塑六輕照片都還有印象,但沒走過一遭的人,決不會理解沿著濱海公路走,一旁是稻田、農舍與漁業養殖用地,而另一頭從北到南由麥寮、台西至四湖鄉整個雲林海岸線,除了蔓延的煙囪與工廠一無所有。原本還擁有漁船可以出海捕魚的居民,如今早已因無岸可出海將漁船轉賣或荒廢;緊守著唯一可餬口的養殖業者,經過了12年的晝夜煙燻與暗夜廢水導致多年來收穫減半;幼時可以全家到海邊戲水的民眾,已經與水絕緣;在六輕旁的豐安國小學童,則練就了戴口罩上課的保命本領。而上個月的兩次六輕工安大火,更是一把燒出了雲林十二年來的環保、性命和家園被毀的民怒。媒體們忙著拍攝行政院前的死魚、雲林縣長的膝下黃金,與行政院長的政客嘴臉,卻沒有人來告訴我們,雲林當地究竟是捲著甚麼多年的恩怨情仇,終至全縣卯上台塑六輕?
踐踏農漁性命 換來高污染石化產業

從7月25日到27日三天大火延燒的麥寮一廠旁,就是號稱六輕白宮所在。一旁的阿嬤公園(王永慶為了紀念其母親而建立的公園)與白宮兩個地點,是六輕廠區唯一開放觀光並安排導覽的場所,「王永慶來就是住這白宮啦!連在建廠時我的魚塭在旁邊都沒得進去過,管制很嚴格!」站在白宮前臨時搭建的抗議防雨棚,依舊清晰可見兩根被燒成黑焦的高聳煙囪,而白晝高溫下留守的抗議民眾,在「誓死守護家園」的布條前,或吃泡麵裹腹,或躺著休息,與那個「連記者跟消防車都進不去」的廠區咫尺天涯。
一群黝黑的漁人大哥剛從魚塭回來,聚集在住家大廳嗑茶抽菸,回憶起火燒當晚的情形,操著海口腔濃重的台語跟我說:「你知道嗎?!那天我們是空手尬伊衝,警察是拿棍仔在撞我們!警察是應該要保護人民,通通尬伊走逗陣,顛倒在保護六輕!」講到底,氣憤的漁民越聚越多,一位阿伯始終抿著唇不說話,一問之下才知道,從事養殖鱸魚已經超過二十年的他,是從父親手中接過這個行業,自從六輕來到麥寮設廠後,「本來吃水就會大」的鱸魚,現在必須加用許多藥來維持鱸魚的生命,早期7至8個月即可收成的情況,現在不僅得拖到12至15個月,收成的數量也由9成減至4、5成,數日以來六輕的連續大火,讓這次養殖的魚苗死傷慘重。一位林玉柱大哥接著說,六輕來設廠後,汙染嚴重導致成本大增收穫減少,「以前養魚仔都還存得到錢,做到現在已經倒賠了幾百萬了...」
另一位養殖文蛤的大哥接著憤怒地表示,中央政府的賠償條件,除了需要水質檢驗、「含肉的(死文蛤)殼」以及土地權狀,「大火過後連續下了三天的大雨,汙染早就沉到土讓下被吸收,水也滿了一倍多,汙染早就稀釋了!當時大火隔天我們送去那些黑黑的水,竟然沒有被保留...文蛤的肉,笨蛋都知道,死掉了就被魚吃掉了,怎麼可能還會在?...土地權狀,這裡幾乎每個漁民都承租土地來養,哪裡找來土地權狀?!」在六輕進駐麥寮後,不僅許多養殖業者因入不敷出,魚塭都空著不再經營了,那些持續在從事養殖業的人們,一甲地的文蛤收成一年平均攤下來一個月兩萬塊,上個月兩次的工安意外,鱸魚、文蛤、吳郭魚翻肚沉底白化通通來,「當初如果我們人民真知道這麼嚴重,也不會讓你來蓋這個廠啦!」
「錢他們很多,但性命他們沒有!」

與林玉柱大哥來到另一處漁民大哥的住宅,小小的客廳裡坐了七個人,包括六輕自救會發言人林富田。一走進這棟四周都是魚塭的小鐵皮住房,抬頭就看見兩位老人家的遺照,文政大哥跟我解釋:「兩位老人家都是在六輕新蓋的那些歪七扭八的道路上,被六輕載物料的卡車闖紅燈撞死的...」郭丸茂大哥接著說:「六輕來的這幾年,大卡車都亂開亂撞,撞到人也不會下來看,我們村上因為這樣死了很多人...」這些超出環境汙染之外的在地衝突與無故失喪的性命,都是進入當地前不會有空隙被社會看見的,就如同只有當地人才會告訴你:「六輕旁邊的豐安國小學生都要戴口罩上課,學生也越來越少,能轉的都轉走了...政府講說甚麼沒有汙染,如果沒有汙染,怎麼可能六輕的主管通通沒人敢住在麥寮?都住在虎尾、西螺其他地方?麥寮一個六輕主管都沒有!」
而最嚴重的污染致癌,六輕所在的麥寮與台西地區,則高出其他地方至少二到三倍且逐年增高,郭丸茂的父親就是在前幾年罹癌過世,而就在我們走訪的許厝寮,六十幾戶的居民,就在上個月間四個居民因癌症過世。「大家都知道他們半夜偷排廢水廢氣,水也都紅色的,一聞到怪味大家就知道要關窗了」,這些日夜不息的水汙空汙和土地汙染,加上醫療資源的匱乏,一般居民一旦發現罹癌幾乎就是末期,「當初六輕說要蓋的長庚醫院,蓋了11年才蓋好,竟然只有五十幾張病床,六輕的主管根本都不會在這裡看醫生,都是去嘉義看醫生!」

於是,雲林海口當地不僅意外死亡、罹癌死亡的人數攀升,最初六輕口中的經濟效應絲毫未見,連當地人的工作機會也稀有地可觀。地方人士皆知,六輕廠區內的主管,都是由台塑其他地方調過來「升遷變主管的」,地方人士不僅沾不到邊,連最基層的工作都得靠關係才能取得,林玉柱大哥說,自己的兒子連續五次考六輕,五次都是筆試過但面試被刷下來,「因為找不到人可以關說」;另一名大哥表示,自己的兒子就在六輕裡工作,麥寮當地居民一定都是做最粗重危險且高污染的勞動,「就是要把你逼到自己辭職!」林太太打趣諷刺地說:「啊現在不都是『關係』企業?!」
她們口中的關係企業,可不只是人脈關係,更多是政商一體的關係。就在六輕營運迄今12年的現下,六輕擴建轉眼已經第五期在環評階段了,當地居民跟我說,之前的2到4期擴建根本沒聽過環境評估這種事情,六輕就一路往南蓋下去了,「連這次五期的事情,我們都是那天大火大家聚在一起,有人說出來大家才知道的...甚麼環境評估?!你知曉環境評估是甚麼?就是政府跟廠商的數字遊戲啦!」
一場燒成紫色的火焰,燒起了人民12年的怒火,多年來外來廠商與政府視當地居民為草芥的哀傷,遺毒於土地上而居民只得到每個月每戶260元的水電補助(就在七月調整為293元),原先承諾35歲以下可以入廠工作,在營運上軌道後被調整為30歲的門檻。這些生命與工作被剝奪的威脅,都是這場人民怒火的燃料,而不像六輕大火「等原料燒完才有辦法自動熄滅」,他們的憤怒,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底層居民大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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