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夫．巴克《血之書》：血肉構築的如詩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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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這是我第一次讀所謂的恐怖小說這種文體，但是也很幸運，第一次就能讀到這樣獨特的作品。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看過養鬼吃人的系列電影，所以不知道已經在恐怖電影界佔有一席之地的克里夫．巴克是如此特別的創作者；即使在濺血之章的自序中，他自我告白這兩本集結他早期的短篇作品集已經算是一個過往的、已結束的階段；但我從血之書中能掌握的，卻是大大超越我以前所認為的"恐怖"的定義。

首先是他玩弄文字的功力，可以讓人在閱讀的同時在自身的心中產生一個相對的場景，上一秒可能還是帶點黑色的幽默讓人微笑或是世俗所不容的大膽性愛；下一秒，就把你帶到再具體不過，鮮血和人體變異到讓人瞠目結舌的獵奇現場。

巴克不會像個醫生或現場轉播員似的告訴你現在兇手抓著被害人的某個器官，兇狠的把他撕扯下來，那不是英國人的作風，他運用大量的文學和藝術知識(讓每篇文章後面都必須加上一堆註釋，這也是我在閱讀過程中唯一感到痛苦的地方)堆疊出一個處於真實世界的地獄，在那些人們耳熟能詳的城市名字當中，肉體的痛苦和靈魂的苦悶得以紮實的糾纏並併發出血肉淋漓的詩篇。

再來是巴克對短篇這種文體讓人讚嘆的掌握力。因為標明是短篇，所以在閱讀的同時讀者多半都已經在內心對敘事的行進有了一定的預測，就好像在看一部12集的日劇，你一定知道在那一集要出現轉折，一切的幸福將要逆轉，然後再欣賞編劇如何在最後兩集出人意外或是如預測的結束，這種有固定長度的文體毋寧是對作者的一大挑戰，但巴克卻跳出了這樣的限制，反過來挑戰我們對既有敘事節奏的慣性，就像"山丘上的雙城"，開頭到過半都是一對同性戀人在歐洲旅遊的紀錄，直到後半段突然由這對戀人小兒女的細膩情感描述切入了悲壯而壯觀的雙城之爭。你可能覺得這對戀人完全沒有必要出現；但如果把這篇文字轉化成一部電影呢?充滿歐洲影風味的影像感和節奏頓時躍然紙上，就好像沒看過看拉斯．馮提爾的人，第一次看到"厄夜變奏曲(DogVille)"這樣的電影作品，不免會大驚失色，但如果把這部電影變成一個短篇散文呢?聊齋或張愛玲的短篇文字經過巧思鋪陳卻能成為2小時尚不能盡其義的精采影像作品；文字的精妙便在於此，這也是習慣圖像閱讀的這一代最大的損失。

另外血之書的每個短篇都有一個明顯而簡單甚至已經被寫過不下百遍的主題，午夜人肉列車的都會傳說、性、死亡、星光和電影之子的慾望、山丘上的雙城對國家機器的諷刺、替罪羔羊有如B級片的水底殭屍、嘮叨鬼和傑克的人鬼鬥智、冥界盛事挑明把民主的代表國會議員直接變成冥王在地上的代理人(跟律師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透過這位彷彿曾經到地獄遊學的作家，我們卻會徹底迷失在他由文字典故和鮮血臟器構築起來的迷宮之中，在故事結束之後還苦苦思索在充滿想像力到讓人震憾的各種死亡場景之外，那個讓心理糾結的另一些東西是什麼。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本血之書，無論什麼時候翻開，都是一片鮮紅。」如果有辦法切開自己的胸腔，小心的鋸斷幾根肋骨後，在鮮血之間，在劇痛和死亡邊緣的停格，一切糾結的原因想必就如同那緩慢停止蹦跳的器官或是和生命本身一樣脆弱而毫無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