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2011

《破報》非武俠片迷的《武俠》大作-專訪導演陳可辛

圖片來源:破報
轉載自破報670期封面故事

我拍戲一向都是結局沒寫好,不知道如何走向結尾導演這句話超級中肯XD;我最喜歡這段話:俠義在現實裡就是很虛的、不真實的,跟飛牆走壁是差不多的程度。我後來才知道,為什麼武俠片裡大家都飛牆走壁,因為就是假的東西,俠義更是。我在現實生活中沒見過俠義,所以我不拍我看不見的虛假存在,無論我拍什麼,都是現代生活的鏡,而說白了,我真的在武俠片上沒什麼想法,不過是借了個童年的情懷、類型,也真的沒把它看成武俠片,但至少絕對是個動作片。

面對面坐著,陳可辛導演還忙著講電話,正為了新片《武俠》在中國傳出被偷票房的事情煩著,「很沮喪哪!」對著話筒他這麼說。電話結束,歛起情緒,陳可辛端正著開始接受訪問,不到五十分鐘的時間,陳可辛說起話來扎實又直接,這位從九零年代開拍《金枝玉葉》、《甜蜜蜜》等現代都會愛情故事,而後轉向執導《投名狀》,或監製《門徒》、《十月圍城》,甚至是討人歡心的《春田花花同學會》的電影創作者,「不是武俠片迷」,這回卻執導了名為《武俠》的武俠片;找來了《獨臂刀》的大要角王羽、劉家班系列的惠英紅,以及最年輕的武打明星甄子丹入鏡,卻又說「真的沒把它(《武俠》)看成武俠片」。從看戲到採訪,真讓我這個作為武俠片絕緣體的觀眾找到一種接近與理解的位置,而這一切,都得從他那句「說白了我就不是個武俠片迷」開始:
從五歲的《獨臂刀》到五十歲的《武俠》

《破報》(以下簡稱「破」):導演曾經在訪問中提到,這次拍《武俠》,是希望對邵氏電影《獨臂刀》致敬,可否先大致談談你對武俠片的理解,以及這部片的開端?
陳可辛(以下簡稱「陳」):其實說白了我就不是個武俠片迷,武俠片迷也不會這樣子拍武俠片。我不只不喜歡武俠片,連動作片都不喜歡,自己看電影不管是DVD或在飛機上看,一到沒有字幕我就快轉,不看官能刺激的東西,而是要看故事,所以我看動作片是一個小時就看完的,因為我只看對白。大部分武打片或武俠片,都是打歸打、文戲歸文戲……另一方面,武俠片越變越誇張、虛幻,觀眾需要越來越多,尤其是年輕人喜歡打遊戲機,其實現在的武俠片就已經變成遊戲機了,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吸引力。
但這次我是真的有決心要拍一部類型片,從事電影業這麼多年,拍每一部電影都很多牢騷,自己都覺得有點煩了,想說能不能拍一部過癮、好看的就算了?所以命題的開始是跟要跟甄子丹合作,就一定要拍動作片。其實在我一個喜歡拍寫實題材的導演來說,很難拍這種題材,但甄子丹動作很實,讓我覺得比較合理,符合人的可能性,是中港台我唯一喜歡的。決定要合作時,我們不約而同找到六、七零年代邵氏電影,回到那個年代,但必須有特別的東西吸引觀眾,所以就往醫學的方向思考,開始了一個很特別的創作過程,跟我以前的電影拍攝很不同,以前很多戲都是命題開始,所以片名會跟意識型態或議題有關,例如《投名狀》是講一個很野蠻、不靠譜的結義,《如果‧愛》是對愛情的懷疑,《甜蜜蜜》是非常不甜蜜的愛情故事,但這次是先有了賣點、風格,才去填故事,所以我沒有把電影改成比較文戲的名字,甚至就是一個類型片。
破:邵氏電影《獨臂刀》對導演的重要性何在?《武俠》是否有受到邵氏電影《獨臂刀》的影響?

陳:最早第一部改變當年武俠片的就是《獨臂刀》,那也是我看的第一部電影,當時我才五歲,其實是一種童年情懷,儘管一個完全不喜歡武俠片的人,在童年情懷中都佔有這麼大的重要性。但老實說,童年哪有什麼分析能力,所以後來再看當然沒有小時候好看。邵氏電影早期為何這麼有吸引力,因為它是唯一一個幾十年都沒有發行DVD的,大家要看戲,盜版、網路都找不到,當年只能去邵氏求方逸華放一場給你看,所以在邵氏電影對大家來講一直是個謎,在記憶裡都很好,但後來版權放出後,我們當時還小的人是有一定的失望的。
話說回來,站在比較客觀的角度,尤其是張徹的電影,《獨臂刀》是承先啟後的武俠片,不管暴力、血腥、情感都非常到位,在那個年代很厲害,你看昆丁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也是一路對邵氏致敬……《武俠》用的故事架構,比較像那個年代的電影,基本上是老掉牙的:江湖中人或大俠退隱江湖卻事與願違。我們刻意回到比較簡單、公式的故事,但在發展中也會不甘心,所以就加了許多人心跟細節,反而就比較像我以前的東西。
細節作為基石,遊戲成為終旨

破:片中找來王羽與惠英紅演出,尤其是飾演王羽兒子的甄子丹,在片中斷臂後的打鬥,是否是刻意做出承襲與對話,甚至透過劇情安排採取與武俠前身割裂的象徵意味?
陳:拍片過程,我只是在想,如何拍出武俠迷會覺得好看的東西。找來王羽是因為,戲都拍了,我們還找不到壓得住場面的演員,想來想去只能在已經退休的主角中找,就想到了《獨臂刀》,是拍到一半才決定的;惠英紅的參與也是邊拍邊想出來的,甄子丹說他跟男生打膩了,希望找個女的,想說新生代不如就找惠英紅對手,大概那場戲拍攝前一個禮拜,打了電話問她有沒有空,她有空就過來拍,甚至劇本原來也沒寫那個角色的性別。
至於劇情編排,我拍戲都是習慣邊拍邊改,編劇從頭到尾都要在,像是《如果‧愛》跟《投名狀》,甚至是開機那天我說要從頭改劇本,但至少《武俠》主軸跟架構都沒有改,只是我拍戲一向都是結局沒寫好,不知道如何走向結尾,《武俠》中,覺得再打下去沒完沒了,所以現場就掰了一個辦法就是甄子丹斷臂,又覺得這樣致敬《獨臂刀》很不錯,而且之後王羽又會碰上一個斷手的對打,即使不是很多人看過《獨臂刀》,但這些東西會讓電影更好玩。然而前面兩場打戲已經很好看了,再打也變不出什麼花樣,加上王羽大哥也六十幾歲了,於是現場就不停重寫兩人的那場戲,寫到很透,因此最後並不是百分之百的打,而是透過前面七、八分鐘的旁白,將情緒拉入最後的武打中。如果說有跟早期武俠片的承襲跟對話,都是一路拍、一路改的巧合。

破:如同先前導演提到的細節跟地方性的處理,這反倒是《武俠》作為一部武俠片令人意外驚喜之處,包括跟導演之前《投名狀》相比,《武俠》在時代、地方身分的指涉與建構,甚至細節的累積上,都更為真實與動人。
陳:對我來說,創作是需要各種合理化的過程。我本身非常喜歡細節,這些東西一向是我的強項。我近年來拍古裝片,尤其是《投名狀》,發覺古代的真實感是我們電影從來不碰的,中國人拍古代的電影,沒有細心也沒有耐心,故事講完就算了,因此古裝片不會有時代的質感,永遠沒有細節。在《投名狀》中,我非常想加很多細節,但命題太沉重、故事太複雜、人物太多,兩個半小時故事都還沒講完,因此我拍了很多細節都得拿掉。例如徐靜蕾幫劉德華穿衣服那場戲,其實拍了很長,我很想知道以前的人衣服多少層、怎麼穿……。華語電影一向不求甚解,沒有這種人文的東西。這次既然《武俠》沒有複雜的故事,就有空間加入很多細節,而細節也都有考究。基本上,我就是給編劇命題,然後說:「我要細節。」這是個人喜好,細節在我看來才是形成差異與特殊性的所在。
創造世界以為生活之鏡

破:像是片中的民族地域感,包括使用傳唱民謠、地方搭景,也是跟隨細節而來的安排?
陳:民族是因劇情需要,我一路找景希望是中國最偏遠的地方,但我不希望有少數民族的感覺,因為會有些販賣的感覺。後來即使找到了雲南,也避開一些少數民族的服裝等等,但要讓人覺得離開中原很遠,就應該有些風俗,也得有點怪、不安,而不是個很安逸的小村。但在坎城影展播放的版本,為了長度問題,我們拿掉了一些部份,像是古代避孕套的情節,或者像是傳唱民謠部份,除了片長,加上老外不太懂我們的幽默感,所以剪掉了一段,但其實是不行的,沒有鋪陳突然唱著罵,非常突兀。拍電影我主要是希望有個世界,說實話,現代觀眾什麼電影都看過了,因此我希望讓觀眾覺得,不是電影沒看過,而是電影裡的世界沒看過,這部戲在這裡下了很多功夫,連山歌都是自己寫的。

破:拍完《武俠》後,如何看待武俠類型片與自己的《武俠》片?
陳:我不是武俠粉絲,沒有那麼多包袱,只是向那個感覺、風格致敬,就是好玩的東西。大陸有人批評說,《武俠》有武無俠,但俠義在現實裡就是很虛的、不真實的,跟飛牆走壁是差不多的程度。我後來才知道,為什麼武俠片裡大家都飛牆走壁,因為就是假的東西,俠義更是。我在現實生活中沒見過俠義,所以我不拍我看不見的虛假存在,無論我拍什麼,都是現代生活的鏡,而說白了,我真的在武俠片上沒什麼想法,不過是借了個童年的情懷、類型,也真的沒把它看成武俠片,但至少絕對是個動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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