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2011

「試讀」查克.霍根《竊盜城》Prince of Thieves

圖片來源:嗜讀俱樂部
一口氣讀完《竊盜城》後,時間已近凌晨,當最後一章「結束的開始」帶我回到故事的最初那個銀行搶案的場景,我的全身因為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刺激而渾身濕透、大腦飛快的旋轉、同時輕微的耳鳴讓我彷彿沈入水中而與周遭完全地隔離,但與生理的反應截然不同的,卻是內心複雜的感受和說不出來的沈重。這不是單純的犯罪小說,作者的野心很大,處理的議題複雜又敏感,但他的努力結果創作了一個以平凡震撼人心的故事,也許這個故事對位於美國波士頓查爾斯鎮的居民來說有些過於沈重而真實,但就如同試讀本的書腰上一位自稱「查爾斯人」的匿名者在《波士頓環球報》上的自述:「我對自己的出生地感到非常自豪,說真的,這個地方毀了我的前程,但我還是無比自豪。」

犯罪文學的引人入勝之處在於真實,《竊盜城》內對銀行及運鈔車搶劫從事前的縝密策劃、部署、執行,對保全公司、地方警力到州警乃至於和聯邦等級的FBI協同辦案的組織分工、辦案流程等細節鉅細靡遺的描述讓我驚嘆,作者查克.霍根在寫作前不知道研究了多少相關犯罪類型的文件、紀錄,做了多少運鈔車保全、警方、FBI人員的訪談及調查,其犯罪情節的真實性再加上所有波士頓的場景都是真實存在的,甚至會讓我覺得似乎就可以把《竊盜城》當作一本犯罪操作手冊,就這麼照著搶劫一家美國的社區銀行或電影院;流暢而毫不拖泥帶水的情節,即使是超過40章、將近500頁的份量也讓我無法稍歇的一次讀完,好萊塢劇本式的分鏡寫作更會嚷我不由自主地邊讀邊想起「震撼教育(Training Day)」、「紐約黑幫 (Gangs of New York)」這樣的類型電影,而《竊盜城》確實也由班‧艾佛列克這位土生土長的波士頓人改編為電影,更顯示出這本小說在波士頓人心中的份量和引起的共鳴。(關於電影版,如果看過電影覺得失望的人,那是應該的,班‧艾佛列克的編導能力並不足以應付這個故事,電影版基本上已經是另一個創作,只看過電影的人強烈建議去讀原著,至於讀過原著沒看過電影的人,忘了電影版吧。)

在現實世界中,查爾斯鎮確實是以銀行及運鈔車搶案聞名,FBI甚至有份統記資料說查爾斯鎮內受到跟監的運鈔車搶匪人數是美國境內最多的,而這便是霍根賦予這個原本看似單純只是刺激的搶案故事骨肉和深度的關鍵所在:《竊盜城》討論了一個議題,像查爾斯鎮這樣一個在美國到處可見,由愛爾蘭移民後裔組成,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卻和紐約、洛杉磯、芝加哥等大城市一樣發展出了她的次文化:「家族」和「暴力」;每個家族都有一串從移民之後長長的成員名單和犯罪歷史,這在某個角度是家族的傳統也讓這個家族在社區被貼上標籤,從遙遠的南北戰爭以降,歷史傳承給這種小鎮的是為了求生而培養的技能:搶劫、替黑手黨運毒、無止盡的鬥毆,但這卻也是屬於老派社區份子而且他們引以為榮的生活方式及傳統,一旦面對警察的勢力,「沈默原則」便是他們的紀律,這使得犯罪的次文化得以流淌在所有自稱老查爾斯人的血液裡,成為一種高於法律與正義的隱規則;但自視為資本主義模範的美國總是把一切交給「市場」,一波又一波經濟現代化的浪潮沖刷掉老舊的生活方式,帶來資本與建設的同時也帶來城裏的中產階級、炒地皮的上流社會,這些對老社區無疑是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在變化中,有人欣然接受「現代化」,有人卻認為接受這樣的改變象徵了「背叛」,而原本的暴力型態與沈默原則在舊社區崩解後則面臨了更大的挑戰。霍根其實是藉著4個主角道格、傑姆、葛隆西、戴茲作為美國所有在這樣新舊交替的夾縫中成長的世代感到的憤怒、焦躁、惶恐與茫然的代表,他們都有各自的一段悲慘成長歷程,並宿命地背負著自己的姓氏所給予的標籤掙扎著;霍根在處理這個議題時採取的方式是不加以批評,而是忠實生動地描述了他們的生活,其真實便足以凸顯批判和衝擊性;在這群人像是沒有明天似地活著的背後,即使是讓象徵正義、全力追捕的FBI探員角色弗勞利也會被捲入而迷失的力量卻更像是靈魂的哭喊:道格與坐牢的父親間的恩怨、以暴力為唯一溝通方式的傑姆卻對妹妹和不知父親是誰的姪女一肩扛起和對查爾斯鎮一樣的責任感、有專業特技駕駛技術和偷竊癖的葛隆西對正常生活背後代表的乏味的失望、戴茲對家庭的重視和對鎮上最後的義大利老黑幫傅老大殺害自己父親的不共戴天(他的父親正是替傅老大運毒而死)、弗勞利用自己擁有的資源和權力去傷害關係人以爭取升遷;隨著情節的推進,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個宣揚人性光明的故事,但彷彿要與真實的世界相呼應,最後我被深沈無邊的黑暗包圍。

當然這樣的故事,場景又是美國,沒有愛情是不行的,愛情在《竊盜城》中是一個關鍵、一個深刻而真實得令人害怕的力量,不但推動了故事,也在後半部翻轉了所有情節,雖然有些過於好萊塢,但套用在《竊盜城》中卻出奇地恰如其份而不做作,是另一個令人深思的命題。

美國是個很難形容的國家,我不會用「偉大」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她,但她確實很特別,許許多多的移民去到那塊廣大的土地上,一邊背負著自己血脈中的傳統同時又以身為現代化的力量象徵為榮,這樣的衝突造就了稱呼自己的城市是「Sin City」卻大受歡迎的市長,也有像波士頓這樣擁有最古老的大聯盟球場、頂尖學府和竊盜之城的有趣都市,或許,包容正是推動進步最大的力量,也是人性中最幽微但堅定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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