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3.2011

張大春的《聆聽父親》與《認得幾個字》


村上春樹的1Q84中,女主角青豆為了躲避教團「先驅」而必須在一段不短的時間裡把自己囚禁在一間東京都心的公寓裡以保護自己。在做移動之前的準備時,不可思議的專業保鏢TAMARU先生建議她帶著一套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雖然人生很少會碰到這樣極端的情況,但讀到這裡時我想了想,如果自己的書櫃只能放一本書,我會放誰的呢?

想不出來。這種設定還是太殘忍了,閱讀於鄙俗如我者是生活重要而不可缺乏的樂趣,樂趣需要數量來幫助累積;所以接下來我很識相地把設定放寬了些:如果選一位作者呢?

張大春這個名字許久沒有變動過。

《聆聽父親》中,張大春以尚在母親子宮裡的孩子為對象述說了他和父親與山東祖家的父執長輩們在人生的各種場合中經由或堂而皇之、或幽微細膩的方式交換、遞嬗的家族回憶與歷史,以及他對於這一稔血脈的命運前溯三代並將及於下一代的感觸和想像;在充滿張大春風格,猶如說書般時常在正文中岔出一段歷史掌故、文學軼事的文本中,我非常惶恐的發現自己旁觀了一個大家族許多非常私密的事件和場景,文字將這些人事勾串在一篇篇的散文中轉化成了故事,而這些故事則擁有真實生命的重量;或許放在大時代中來看,濟南朝陽街懋德堂這一門兒從同治的山東到民國的台灣的家史只是另一群老人們的眼淚和叨絮的集合,但他們的子孫之中有了一個擅長說故事的人,擅長述說故事的人必然易於感動、易於憂傷、易於歡欣也易於憤怒;而這些非常個人化的情緒也在我閱讀的過程中如同張大春向張容描述的,如同命運一般「由角落碾壓而至」並讓我驚駭於生命的無常和易於凋逝,即使這一切在他有如預言家的高祖母眼中,只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已經在她眼前發生過的故事罷了。

到了《認得幾個字》,說故事的方式變了,說故事的主角變成了張容和張宜這一對可以用鬼靈精怪來形容的小朋友,當了爸爸的張大春成為一個記述者,負責用一個又一個或活著或已死去的文字背後的故事做為媒介,觸發小朋友們天馬行空的想像;精彩的除了文字的故事,還有在一個父親試圖說服或引誘孩子們去獨立的思考某件事這樣的過程所產生的對話和有時孩子們對世界反倒令他大吃一驚的聰慧觀察;讓我感動的是,他真的就像在《聆聽父親》之中對未出世的張容允諾的那樣教育孩子:告訴他們自己曾經在爺爺膝頭上聽來的故事、忍住自己的山東脾氣而每天用兩個小時的晚飯時間和孩子對話並分享彼此的生活、將孩子當作朋友、聆聽孩子的觀察而不強加自己的價值判斷,即使張容的字真的醜到張大春在好幾篇文章中哀嘆,他也只是諄諄的用各種好處引誘他把字寫好,然後還是輸給卡通。可愛的《認得幾個字》是另一個《聆聽父親》的版本,我們聆聽到的是張家的最新一代對這個世界毫無畏懼而充滿自信的觀察和評論。作為一個書迷,我永遠會期待他的下一部創作(等了好久,一葉秋終於出來了);而作為一個人子,在讀過《認得幾個字》之後,我想他是我喜歡和希望擁有的那一種父親。

讓我如此喜歡張大春的原因最重要的一個,就是不論由他而出的文字、廣播、部落格,身形永遠都是背對當權者而面對眾生,對我來說,文學終究是普世價值的傳遞和保留,也因此好的作家和文學作品總是如此巨大的存在,值得用紙張印刷出來,讓我們一頁一頁、一字一字的追逐遂而沈迷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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