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始終是被不倦地書寫和討論的題材之一,而在所有的暴力型態之中,性暴力是人類這種所謂萬物之靈的族類獨有而最令人髮指的。有時我們會在一些紀錄片看到動物在進行交配行為時出於本能而有一些看似傷害伴侶的行為,但那是在延續生命的本能下受到控制的行為;相對的,人類的性暴力卻是透過讓對方體會極端的痛苦而使自身達到性高潮,帶來的不是生命的延續而是殘忍的虐待和暴力之後伴隨的死亡,凱琳‧史勞特身為生理性別為女性的作家,以針對女性的性暴力作為主題的《虐殺三聯圖》試圖讓讀者面對的,除了在看似高度發展的物質社會下,仍舊在種種定義上遭到歧視和暴力相對的女性的痛苦,更想讓讀者透過一樁連續姦殺案理解促長這樣的悲劇不斷發生的可能原因。如同「Triptych」這個單字所說的,原本多是宗教創作,一種由三幅構成整體的圖畫;《虐殺三聯圖》也由幾個面向拼貼出一副以亞特蘭大為場景的暴力浮世繪。
故事由分別在三十年前發生於高級住宅區和三十年後在高級社區一線之隔、幫派毒販盤據的國宅發生的強姦殺人案串連起數件手段兇殘的姦殺命案,亞特蘭大市的兇殺組警官麥可‧歐伍德 、喬治亞洲調查局的特務探員威爾‧特蘭特面對這個喜歡十幾歲的青少女、在強暴時將被害女性的舌頭咬斷的兇手,除了透過蛛絲馬跡和各種辨識跡證揣摩兇手的動機,也面臨了自己的人生某些不願揭露的過往和這些事件之間的糾結;除此之外,因為那樁舊命案被判刑,在服刑將滿30年後假釋出獄的約翰‧雪萊看似毫無希望的人生之下也有一些未被揭露的事件等待著他,讓他以為到了谷底的人生被捲入另一個失控的風暴。
凱琳‧史勞特的流暢文筆和強大的角色塑造功力營造出節奏緊湊的刑事犯罪對決和讓人對善惡界線的模糊流下冷汗以及真實而感覺有如地獄的貧困社區中讓人不敢正視的真實;這些精彩的元素讓我在故事的後半段其實已經知道兇手身份的情況下仍緊張到最後一刻;極度真實和血腥的性暴力場景也許會讓有些人不快(事實上,這也是有些犯罪文學爭議之處:讓讀者像是身歷其境這些暴力的文字,到底是單純的描述犯罪行為還是已經到了滿足某些人的偷窺癖的地步?),但正因為情節到最後並沒有刻意安排戲劇化的轉折而更貼近真實,我得以看見一些本事以外的議題。
《虐殺三聯圖》 讓我想起了日本作家宮部美幸的長篇推理小說《模仿犯》,同樣身為女性作家,宮部美幸在中文版厚達四冊的篇幅中用了相對含蓄,但對犯罪者和被害者家屬與媒體、社會大眾心態更加細膩深入的觀察與剖析:不管是美國或日本,同樣在充滿問題的家庭、惡意和冷漠的現代社會中成長之後,有些人成為對女性充滿藐視和敵意的犯罪者、有人順從社會的主流價值,結果卻成為沒有聲音的被害者;但也有人和這樣的環境戰鬥,成為疾惡如仇的復仇天使;兩本作品中壞人最後得到制裁也都是因為有一位充滿正義感的關鍵女性角色。還有一個有趣的相似之處:二作中都有一個主角因為先天的缺陷而使得生理上成為相對的社會弱勢; 《模仿犯》 面對的是弱視、《虐殺三聯圖》則是閱讀障礙;先天的弱點和自己後天的努力反而帶給他們別的長處得以打進犯人的死角,成為故事發展的重要推力,為整本書帶來特殊的魅力。
在真實的世界中,除了以不輸這些文學作者的文字功力渲染兇殘的手法、血腥的現場,媒體總是只會千方百計去挖出這些罪犯的過往,而毫不令他們失望的,結果總是一個又一個失去功能的破碎家庭、有暴力傾向或深陷毒品深淵的父母、被同學、幫派份子欺凌的慘澹生活,而成為這失能的制度所造就的扭曲心靈宣洩出口的,則總是女性。不似媒體那般膚淺,如凱琳‧史勞特這樣的犯罪文學作者讓我們透視十惡不赦的兇殘罪行背後對孩子的心情和成長毫不在意、一昧驕縱的父母、冷漠以對甚至一起霸凌,但在出事後個個大放厥詞,毫不羞恥地自認為是好友、有多瞭解兇手的師長同學、把女性當成商品一樣的社會價值,他們是 《虐殺三聯圖》 中,也常是真實世界裡真正的幫兇角色。
從2006年以來,後《龍紋身的女孩》時代的作品以「犯罪文學的價值和作者的社會責任」這樣的背後命題揭示了在一件一件驚駭的罪行底下現代文明社會所要面對的真正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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